敕勒川,
阴山下。
天似穹庐,
笼盖四野。
天苍苍,
野茫茫,
风吹早低见牛羊。
初遇戈壁红驼
北朝民歌的句子是从小就熟悉的。冬天,驱车驰骋在内蒙古巴彦淖尔市乌拉特后旗的茫茫戈壁,开上几个小时,车窗外的风景仿佛不变——蓝天黄沙,灌木丛丛,让人觉得古代民歌描摹得丝毫不错。一路穿越戈壁,不时邂逅悠然其间的戈壁红驼,三五成群闲庭信步。一静一动,那是大自然的呼吸和节奏。
骆驼对我来说并不陌生,但全身紫红色的戈壁红驼,我是第一次见——干净、高大、挺拔、神采飞扬。朋友说,与常见的黄褐色的骆驼相比,红驼颜值高,更有国际范儿。
红驼是珍稀畜种,据说也是荒漠中适应能力最强的物种,不吃不喝可以坚持60天之久。这种骆驼世界上已经不多,绝大部分生活在内蒙古阴山以北的乌拉特荒漠和半荒漠草原上,有4万余峰。乌拉特后旗也因而有了“红驼之乡”的美誉。
我发觉,戈壁红驼的好奇心和它们的耐力一样强大。当我们的小型越野车驶过,牛、羊通常是快步跑开,而驼群则是集体行注目礼,身高、身长和它们差不多的白色“铁盒子”,显然吸引了它们的注意。
当地的牧民把美食放在手里一招呼,红驼便没有那么害羞了,不停地端详着我们,似乎确定了我们没有恶意,它终于靠近了。牧民向它张开手,我注意到,红驼先轻轻地把食物叼起来,然后才开始咀嚼,生怕咬到爱它的牧民。嘴巴一开一合,倒像是在笑。
驼球是戈壁草原之上一项极富贵族气质的运动,5人一队,他们各执球杆骑在身体健壮、训练有素的骆驼上,挥杆竞技。而关于驼球的来历,还有一个神秘的传说。
很久很久以前,乌拉特戈壁有位名叫诺颜的官员,他治理有方,颇受牧人爱戴。只是诺颜身体过于肥胖,行动不便,他自己也深感焦虑,可是屡屡寻医问药都毫无好转。一天,一个远方的喇嘛来见诺颜,说诺颜发胖是因为身上伏着魔怪作祟。喇嘛于是诵经七天七夜,在诺颜身上东一下西一下地抓着,仿佛捉到了什么东西,并狠狠地揉入驼毛中,搓成一个结实的球。喇嘛让诺颜每天早晚各花两个时辰,骑上骆驼全力击打这个驼毛球。为了不让诺颜感到孤独、枯燥,喇嘛还让诺颜的部下也加入其中。七七四十九天后,诺颜不仅身体瘦了下来,精力也更加旺盛了。正当诺颜打算好好犒赏喇嘛的时候,喇嘛却远走他乡,再无音信。而驼球这项运动则被保留了下来,不仅展示着草原人的勇敢矫健,并且带上了神秘的意味。
与温柔羞涩相对,驼球场展现的是红驼勇敢俊逸的另一种风采。近期举办的骆驼文化旅游节,就可以领略雪地打驼球比赛,乌拉特后旗还集结近百峰骆驼,进行长达50公里的驿站式接力赛,这是目前世界上规模最大的骆驼接力赛,将申报创建吉尼斯世界纪录。
红驼与戈壁草原
骆驼文化旅游节中,有一项“挤驼奶”的比赛。我有幸目睹了母驼喂乳的场面——那简直是一种仪式,一种洗礼。
不少母驼在第一次生下幼驼时,不会甚至不愿给幼驼喂奶。牧民拉着母驼和幼驼到了一处,母驼望着幼驼,彼此似乎都有点陌生,年轻的母驼还不太知道怎样做一位母亲。我本以为,牧民会来给母驼挤奶,喂给幼驼吃,可接下来的场面,让我有点吃惊。
一位男牧民走过来,不是提着奶桶,而是取出马头琴,缓缓坐下,拉起琴来;一位女牧民则站在母驼身边,轻轻爱抚着母驼,面带笑容,意含安慰。她伴着琴声,唱起“劝奶歌”,嗓音清澈,歌声悠扬,带着一点苍凉辽远的味道,弥散在望不到尽头的黄沙里。
我早知道红驼多情,也早知道动物亦会流泪,但眼见红驼闻歌泪下,仍觉得无比震撼。
千百年来,无论劳作、嬉戏抑或战争、迁徙,红驼陪伴着草原人走过了数不清的春秋。从存世数千年的阴山岩画中,就可以看到骆驼从事生产生活的情景;丝绸之路上,驼铃声声打通了文明交流的隧道,无怪戈壁牧人视骆驼为“苍天赐予的神兽”,更把骆驼视作自己的亲人、朋友。
诚然,当牧民漫步于茫茫无际的戈壁草原,与自己作伴的除了日月星辰,水草黄沙,大约就只有骆驼了,不言不语,不离不弃。牧民与骆驼的休戚与共,恐怕是我无论如何也难以完全体会的吧!光阴的沉淀,早已使得骆驼与这片土地和上面的人们血肉交融。
乌拉特后旗原宝音图苏木驻地以南4公里,紫红色砂质泥岩经由风的型塑,形成独特的宝音图风蚀景观。我们的车远远开来,几乎在10公里以外便能看到它,并且越是接近它,就越能强烈地感受到大自然造物的奇妙——茫茫戈壁上,它兀自独立,阳光之下,紫红的颜色显得更具质感,居北仰望,酷似一峰昂首远眺的戈壁红驼。
这处风蚀景观原高约百米,经过多年风雨侵蚀,现高约40米。高高低低,都是历史的磨砺。这峰风蚀红驼,正与那些悠然于戈壁上的“红驼”和它们的祖先一样,见证着丝绸之路上的风雨兼程,见证着历史变迁的沧海桑田。
风蚀,真是造物的馈赠。
骆驼,真是大漠的灵魂。
热爱红驼的人
在蒙语中,“乌拉特”的意思是“能工巧匠”。乌拉特后旗不仅有红驼和关于红驼的故事,还有记录下这些生灵与故事的艺术家。这里的人们拥有最豪放的天地胸怀,也同时拥有最细腻的艺术细胞。
额尔德尼是乌拉特人,起初醉心木版雕刻,后来专攻泥塑。他的作品于2016年9月底、10月初在北京展览,而我则在乌拉特后旗博物馆,看到了这些泥塑。
没有悬念,戈壁红驼是额尔德尼泥塑作品的主角。作品的材料来自大自然的红色黏土,作品的精神来自民族艺术家对这片土地的热爱,两者珠联璧合,相映生辉。额尔德尼说,为了塑好红驼,他与红驼共同生活了3年之久。1000多个日日夜夜相伴,额尔德尼从未把红驼当做动物来观察,而是视红驼为亲人,也唯有如此,他才能那样深入、细腻地走进红驼的心,捕捉到那些微妙的神态与表情,聆听到大漠之魂的细语倾诉。
《嗅》《聊》《寻》《安详》《好奇》《撒野》……我未曾见到的红驼的各种神情、姿态,几乎都在额尔德尼的作品中领略了,我也因此而更加确信,这群庞然大物是大漠的灵魂,它们有着丰富的情思、敏感的心灵,或许还沉淀着人类未曾探知的,有关丝绸之路、有关历史变迁的沉默记忆。
我猜测,如果戈壁红驼能开口讲话,它们一定是戈壁草原上最优秀的行吟诗人。
它们在乌拉特后旗。
在古代丝绸之路上,骆驼是沙漠之舟,用万里跋涉沟通着不同的文明。
在新丝绸之路上,现代科技替代了驼铃声声,然而凝聚着戈壁草原之精气神的骆驼文化,依然以独特风姿向世界讲述着内蒙古、讲述着中国,成为一种不可取代的象征。
乌拉特后旗不仅是“红驼之乡”,更是草原丝路与沙漠丝路的重要节点,背靠历史的厚赠,凝望未来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