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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代:顿踏之间的刻骨柔情

2016-01-19 11:05:33 | 来源: 科尔沁文艺之家 | 作者: 苏日塔拉图 | 责任编辑: 许浩成
摘要:       安代顿踏之间的刻骨柔情舞蹈或许是人类最初始的艺术行为,假如把自然界动物的手舞足蹈也视为舞蹈,那么舞蹈的生成应该早于语言。

安代顿踏之间的刻骨柔情舞蹈或许是人类最初始的艺术行为,假如把自然界动物的手舞足蹈也视为舞蹈,那么舞蹈的生成应该早于语言。有人说安代舞是蒙古族舞蹈“活化石”,这是一种臆断,但安代的雏形生成于远古是没有疑问的。帐车与骏马为家的北方诸游牧民族繁衍生息在“天苍苍野茫茫”的蛮荒年代,崇拜自然敬仰万物之情恒古而神圣,由此,千百年间,“萨满”科尔沁人称之为“博”的神秘的宗教礼仪在以蒙古高原为核心的广袤区域悄然漫延,深深植根。萨满或博的仪礼核心是“舞”,萨满在通古斯语里的意思是“因兴奋而狂舞的人”,“博”乃北方众萨满中的一支,博的吟唱与舞蹈有点像现代人的行为艺术,通过舞蹈表演阐释它的精神追求。行“博”的过程十分讲究,舞台气氛庄严深沉,服化道表一个都不能少。博舞者非常善于营造氛围和气场,个个表演天份极佳。博在蒙元时代尊为国教,博即“告天人”,是将长生天旨意传达给成吉思汗的“天使”,成吉思汗议事,出征都要请“告天人”梦里苛和他的儿子阔阔出“占卜”。在烈马长弓的蒙古高原上,两位“舞者”地位崇高到与成吉思汗一样如日中天。阔阔出父子在成吉思汗面前舞步轻盈,云山雾罩,当博舞被他们演绎到指点江山这一境界之后,父子二人开始不满足于“告天人”这个角色,非要舞出一番风云天地。阔阔出对成吉思汗称“天上不能有两个太阳,你和哈萨尔就像天上的两个太阳”。因为是“告天人”所言,成吉思汗偏信而将哈萨尔困入枯井,圣母诃额仑闻讯后训斥成吉思汗:“你这掩声吞食已胞衣,残毁自己亲骨肉者,哈萨尔,何罪之有?”成吉思汗悟出阔阔出之“舞”的真正意韵后不动声色之中,在宫廷内上演了一场“项庄舞剑”式的蒙古摔跤。成吉思汗依然招阔阔出议政论兵,让其人大秀“告天人”之舞,期间四弟斡只惕斤故意与阔阔出争吵,并诱其改博舞为跤舞并将其摔死。由此说来,和博有着很深渊源的安代还真是一个非凡之舞!我们似乎能够看到,安代——博舞类似癫狂的舞步中不乏舞蹈之外的“艺术”,隐含着看不见的政治风云。

蒙古族有着“歌舞民族”之誉,应该说,蒙古族的舞蹈艺术较之于歌稍有逊色。蒙古族民间舞最著名的当属安代舞和盅碗舞,筷子舞,而蒙古舞最具代表性的舞姿如抖肩、跪转、奔腾等经典动作,都是舞蹈大师贾作光在草原采风时观察蒙古人生产生活状态诸如骑马的姿势得到的灵感。安代舞本身有歌有舞,民间把跳安代称作“唱安代”,这种载歌载舞的艺术形式类似于维吾尔族的“十二木卡姆”。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也许局限了蒙古民族民间舞蹈的生成与发展。舞蹈做为群体欢娱方式在草原上没有民歌、说唱艺术、器乐那样的肥沃土壤。《蒙古秘史》说,蒙古将士在每次出征或凯旋都要尽情顿踏,踏出“没膝之尘”,这实乃一个威武之士的吭奋之情,就像巴西的桑巴舞、非洲的肚皮舞都是心绪的一种本能渲泄,狂野奔放之间充满了生命的张力。安代的前身是神秘科尔沁博舞,一个关乎自然,关乎生命,关乎爱情的舞蹈,是如何从一个人独舞“告天”华丽转身为群舞“祈天”的?我想博与安代应该有什么精神力量在绵延传导,在千百年充满力量的顿踏和唱喝中,从神之舞幻化为人之舞,从主宰命运为关注命运,并最终蜕变成了承载着蒙古人悲情与欢乐,承载蒙古人辽阔梦想的安代舞。一种文化形态,一个艺术形式的诞生纵然有若干个历史渊源与背景,但承前启后并使之呈现光芒,仍然要有一个燃点或者载体。安代舞也是,相传清中期有一个蒙古老汉膝下有一如花似玉的女儿,正当情窦初开的年龄,不幸被情所伤,精神愰忽落下抑郁,老汉焦急万分,驱勒勒车从家乡赶赴蒙古里真(阜新)求蒙医喇嘛,途经库伦养畜牧河畔一个村庄,车上的女儿突然神志不清,老汉惊慌之中摘下头巾袍带,跺脚甩巾,嘴里念着女儿的名字,“奔布莱,安代安代”意思是要女儿醒过来,把头抬起来。村中的人们见此情形,纷纷围笼过来,也都在勒勒车的周围顿踏起舞,呼唤“安代安代”,病女子恍然若梦,慢慢地真就把头抬起来了。人们把她从车上扶下来,女子随众人甩巾、顿足,口中唱着“阿哈哙”,癫狂般舞起来,于是,病莫名痊愈。当然这只是关于安代起源的传说之一,还有一些其它版本的起源说。我们不必去追寻哪个更真切,哪个更符合史实。因为,民间艺术就是天上之水,源于民间传于民间,我们没有必要去猜测这场雨是从哪朵云彩上落下的。

博与安代,安代与传说,给人们留下了太多暇想和困顿,安代假如放在纯粹的蒙古族原生舞蹈议题讨论的话,不需要给它什么定义,不需要为她前世今生苦思冥想,还原安代本身,她就是蒙古人心绪的发泄方式,如果说这个概念有些肤浅的话,我们可以把安代理解为一个民族的昨日旧梦,一个民族的心灵救赎。安代是灵舞,安代之灵在人的内心。说到灵舞,我们很自然地想起著名的杨丽萍跳的云南傣族舞蹈《雀之灵》,雀之灵是孔雀之精灵舞。表现万物生灵的生存状态,拟人化地描摹生命的灵性,是舞蹈的本质。安代舞也有仿生的动作和舞姿,但与雀之灵等相比,它更应该是关于人的心灵之舞,安代的前身博舞更是纯粹的灵魂深处的舞蹈,舞者身着法裙,伴着“吉雅其”“狠哲嗨”声声吟唱,铜铃叮铛,神鞭飞旋,鼓声如潮。痴舞之下,舞者与长生天必然有一个心灵的对话,舞者的歌声,舞者的神情,好像暗含着许多生命与万物生灵的无尽呼唤,温柔而刚毅。安代正是传承了博舞这一内心深处燃烧的感觉。你看,舞台上的安代是这样的,音乐从舒缓深情开始,唱词从娓娓道来开始,这是向长生天诉说吗?紧接着音乐渐渐铿镪起来,舞步渐渐热烈起来,生命的张力,心灵的火焰已经不可阻挡!同为表现人性,表现爱情的舞蹈,安代舞鲜有其他舞蹈进入高潮后的搂抱托举等缠绵动作。眼神的热辣,手舞的奔放,脚下的生风,已经足够了。男人的阳刚女人的妩媚尽在热烈的顿踏之中尽情释放,在火红的绸巾中尽情延展。跳安代,女儿秀的是蛮腰,秀的是红绸抖动的柔情,男儿们秀的是肌肉,秀的是顿踏中传达的爱意。安代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上千年,但安代称其为安代不过几百年。这就是一个民间舞蹈从宗教仪礼幻化为大众欢娱的不竭历程。安代有很多传说故事,最著名的有两种:一曰一种类似相思抑郁症就叫安代,舞蹈即为疗术。一曰一个美丽姑娘本布莱与相爱的人分离久郁成病,后昂头甩巾顿踏而愈。这些传说故事告诉我们,安代,原来也是“因为爱情”。为什么博的灵魂之舞进化为安代的爱情之舞呢?我在想,也许蛮荒年代的人们面对战争,疾病和残酷的自然环境无暇顾及高贵的爱情吧?所以博舞处处充满了对生命和苍天大地的敬仰!臆想着舞蹈背后的超自然力。但是魔幻与现实,神与人从来就没有真正分离过,爱恨就在瞬间,因此,在岁月流转中,灵魂之舞注定要在一个追求美好的心灵中生根并绽放出如此绚烂的爱情花朵。注定要从神话走入民间,走进人们的心灵。

安代是祈舞。传于民间的安代有很多种,诸如治病的阿德安代,求子的乌日嘎安代,还有祈雨安代等等。这些安代都有一个共同的主旨:祈愿。古老的博舞,祈愿草原丰茂,人畜兴旺;出征的将士,祈愿所向无敌,疆土安泰;本布莱的阿爸祈愿女儿远离病害,美丽如初。而更多的人们撩起蒙古袍襟在一声紧似一声的顿踏中祈愿着天使般的孩子早日降临,祈愿着遭遇一场天上甘露般的喜雨。这就是安代的全部吗?还不够,安代应该是蒙古人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应该是包裹着最柔软神经的最刚烈的性情。他们痛苦的时候唱安代,欢乐的时候唱安代,哭着唱安代,笑着唱安代,面对强敌、病魔、天灾人祸依然脚下生风,舞步轻盈,仪态从容。安代从草地民间走上艺术殿堂是上世纪50年代末,民间艺人额尔顿巴拉的一个偶遇似的晋京演出,让安代大放异彩。内蒙古的艺术工作者如获至宝蜂涌至库伦养畜牧草原采风学艺,在学习中进行合理剪裁,渗透和掺杂了一些舞台艺术的元素和能量,安代由此开始舞台化,娱乐化。群舞、歌舞、舞蹈诗、蒙古剧、舞剧等各种样式的安代舞呈现在艺术舞台和广场上。民众自发的健身安代舞更是烽火燎原,并被冠之以“中国蒙古族第一舞”美誉,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从额尔顿巴拉到那仁满都拉,到山虎,安代蓬勃且传承有序,或许每一个舞者都有一个祈愿,让安代奔流在我们的血液里,就这样一代一代跳下去。

 

作者:苏日塔拉图。当代词作家、剧作家、散文家,科尔沁文化的传承者,一个对科尔沁文化无法释怀的草原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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