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读到“风吹草低见牛羊”,宝红就奇怪:“这草,咋能长这密这高哩?”
他的嘎查(蒙古语:村子)就在腾格里沙漠边边上,放眼全是白花花的沙石,走老远能有一蓬蒿草,一会儿就被几只瘦羊啃个精光。
一个夏日晌午,天边传来“嗡嗡”的声音,一只绿色“大鹰”越飞越近、越飞越低,掠过他们的屋尖尖又飞远了。
“绿鹰”飞过的地方,沙石上留下一粒粒裹着红色包衣的种子,一场雨过后,生出嫩苗苗,根系紧紧抓着沙土,然后一年年迎风生长。
今天,宝红家4000亩播区草场里,花棒、沙拐枣长到一人多高,别说牛羊,骆驼进去都看不着。
靠着卖草籽、养骆驼、护草场,宝红家年收入从几千元增长到几十万元。他也早已知道,播撒种子的那些“绿鹰”,是且力根空(蒙古语:空军)运输机。
空军某运输搜救团一大队,在加紧战备训练的同时,坚持飞播为人民、矢志播绿助脱贫,连续39年担负飞机播种造林和防风治沙任务,作业面积2600余万亩,播撒草籽树种万余吨。一茬又一茬官兵以铁翼为犁,在祖国大地上耕出一片片绿色的生态屏障,让无数像宝红一样的沙区农牧民过上了好日子。
1982年5月,空军某团运-5飞机从西北某机场起飞,飞赴甘肃省临夏回族自治州太子山地区(资料图片)
红色航迹创造绿色奇迹
飞播造林,规模大、速度快、成本低。这项技术于20世纪80年代初走向成熟,迫切需要一支肯担当、能作为的力量,把实验成果真正扎根荒山戈壁。
人民空军毅然挑起这副重担。在“为加速农牧业建设,绿化祖国山河作贡献”的号召下,空军部队很快改装了一批飞机,训练了一批能够执行飞播任务的机组人员,飞赴各地执行飞播造林和种草任务。
“一没经验,二没资料,三没设备。”72岁的宋占清是执行飞播任务的“第一茬人”。当年,他们第一次听到“飞机种树”,就像听天方夜谭。
但没谁往后缩,人人积极请战。“想法很简单:党旗指向哪里,人民的召唤在哪里,我们就飞向哪里!”宋占清说。
1983年4月,第一代“飞播人”、时任空军某团一大队大队长宋占清(右二)率领一大队多个机组进驻陕西汉中执行飞播造林任务(资料照片)
这一飞,就是39年。
39年间,他们的飞播航迹遍及内蒙古、川、黔、陕、甘、青、宁等地130多个县(市),在陕北播撒出165个万亩以上的连片绿化基地,“三北”防护林飞播成林超过1000万亩,在汉江、嘉陵江和丹江上游造林570余万亩……作业区从星星点点,到聚成块、连成片,昔日不毛之地,今成绿野良田。
绿了大地,暖了民心。党的十八大以来,“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赋予了大队飞播任务新的时代内涵,大家更加坚定了“播撒绿色希望,造福一方人民”的信念。
位于毛乌素沙地边缘的陕西省榆林市,曾3次迫于沙害“南迁”。2014年夏,大队飞行员们完成了在榆林沙区的最后一个飞播架次——榆林飞播造林工程宣告阶段性结束。“860万亩流沙被成功锁住,区内已无明沙可播。”陕西省治沙研究所所长石长春说。
从“四望沙海,飞沙走石”,到“四望绿野,稻谷飘香”,230万榆林沙区群众实现了脱贫致富,不毛之地,成为陕西新粮仓和畜产品基地。
在内蒙古阿拉善左旗,大队累计飞播作业581万亩,形成两条生物治沙“锁边”带,斩断了腾格里与乌兰布和两大沙漠的“握手”之势,更打破了国际上“年降水量200毫米以下不适宜飞播”的断言。
多年来,这个大队先后4次更名、转战多地,无论番号怎样改、人员怎样换,他们始终践行人民军队根本宗旨,不断创造出一片又一片绿色奇迹。
空军某运输搜救团官兵与当地群众密切配合装载种子(2020年6月7日摄,摄影:丁少轩)
战风斗沙磨砺担当铁翼
“飞播,可不是把种子一撒就完事。”大队长辛嘉乘说。
种子撒下去,要疏密得当,播带偏了、漏了、重了,都会影响成林质量。
飞多高、撒多快,大小轻重不一的种子如何均匀播撒……经过反复摸索、不断验证,官兵们总结出一套套数据和方法。他们还创造性地研制了“空中可调式定量播撒器”,在空中可以随机调速播种量。
所谓“雨前种树,风前种草”,越是眼看就要风雨交加的天气,越是飞播的好时机。跟季候赛跑,官兵们常常明知风雨在即,仍要迎着危险抢种抢播。
有一次,刚飞到播区上空,远处就起了积雨云。无线电传来地面指挥的声音:天气不好,你们自己观察把握。辛嘉乘一想:难得的好雨,还是尽量把种子播下去。
他们一面看着云层越来越近,一面仍是稳稳地驾着飞机撒种。“播完后飞机已经进了云层,那雨非常大,我们调头就往回‘跑’。”辛嘉乘说。
现任空军某运输搜救团一大队大队长辛嘉乘(前排左二)与飞行员一起交流体会(2020年4月18日摄,摄影:刘畅)
倾盆大雨中还夹着闪电和强风,飞机几乎是被风推着、云赶着,刚落地停稳,风夹着雨就过来了……
几乎每个参与飞播的飞行员都有在大雨、强风和沙尘暴中飞行的经历,为了尽量把沙梁、山间的沟沟坎坎撒满播全,超低空、钻山谷等更是飞播的“必备课目”,复杂条件下,他们人人练就了一身过硬本领。
需要飞播造林的任务区,无不是人烟稀少的荒凉地带。在野地里人工推出一条土跑道,就能当机场;旁边支几顶帐篷,就能住几个月。沙漠荒滩上常起沙尘暴,一场大风过后,整个人“只有白眼球是白色的”。
过去,偏远地区给养时常跟不上,飞播官兵们常常馒头就咸菜,白菜萝卜算是“大餐”,实在馋得厉害,就泡碗方便面。
飞到天上,同样不轻松——在超低空湍急的气流中,飞机颠簸得像筛糠,飞行员要用尽全力才能保持飞行姿态,握杆的双手常打血泡。火辣辣的太阳底下,铁皮包裹的机舱成了一只大“烤箱”,舱里温度能达到四五十摄氏度,飞行员们汗出得像水一样,连飞行靴上都是汗碱。
空军某运输搜救团机务人员安装自主研制的飞播器(2020年4月18日摄,摄影:刘畅)
愚公之志接续耕天播绿
“也曾经想过,又苦又累又危险,值不值得一直干下去?”辛嘉乘说。
但他自己马上就有了答案:戈壁上丛生的花棒、梭梭、沙打旺,秦岭里绿油油的漆树、侧柏、樟子松,这全是他们历年飞播的“成绩单”。
“90后”飞行员王斐是怀揣着一颗“壮志凌云”的心入伍的——那一年,歼-10战机亮相珠海,世界瞩目。
然而分配到部队,王斐面对的是一架“一看就非常有年代感”的活塞式半硬壳双翼飞机。
运-5,速度慢、油耗少、超低空性能强,经济“皮实”,是执行飞播任务最称手的飞行器。
运-5飞机飞越秦岭播区,察看飞播成果(2010年6月20日摄,摄影:张树华)
“别小看运-5,也别小看飞播。团里技术最好的飞行员,才能去播区飞上一回哩!”王斐的前辈,有着36年飞播经验的张建刚说。那会儿,他刚从播区返回,脸膛晒得黢黑,两臂晒得通红。
“要学种子扎下根,别像沙子一吹就跑。”王斐把前辈的话记在心里,苦练本领,终于抢到了“飞播资格”。
第一次出任务,他就“爱上了飞播”——阿拉善苍茫的沙海无边无际,按年头分的播带界限分明。一落地,播区群众就围了上来,跟“老飞播”们像久别的亲人一样热烈拥抱,这个拽他们去自己的新房看看,那个拽他们去自己的养殖场转转……
阿拉善左旗林业工作站站长刘宏义则拉着王斐来到播区深处——
最早播下的沙草,小小一株,寿命不过一两年,却能把流沙牢牢固住。第二批播下的沙拐枣,枝条更密,根系更加发达。第三批播下的花棒,植株能达到3米,寿命十年以上,既是固沙先锋,更有极高的经济价值……
“前面的沙草和沙拐枣都是花棒成长的铺垫,而花棒又能为更多后续的植物遮阴。”刘宏义说。
王斐忽然领悟:从第一代的宋占清等老前辈,到张建刚,到自己,一茬茬“飞播人”,不就像这播下的种子吗?
空军某运输搜救团一大队飞播任务分队转场至西北大漠深处,执行2020年度飞播造林任务(2020年6月2日摄,摄影:刘畅)
诗人说,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鸟儿却已飞过。
而飞播官兵们说,他们的航迹,已经清清楚楚地写在了大地上,写在了播区群众的笑脸上。
空军某运输搜救团一大队官兵和地方林业人员在内蒙古阿拉善左旗“1992年播区”察看植物生长情况(2020年6月8日摄,摄影:刘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