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近期在内蒙古部分牧区调研时了解到,近年来,随着国家草原补奖政策和地区性休牧等保护措施的实施,内蒙古草原生态整体恶化趋势逐步减缓,然而一些高产饲料地、草原沙地治理、网围栏建设项目等本以保护为目的的行为,却加剧了草原地区地下水位下降,生物多样性减少,造成了部分地方草原退化。
高产饲料地蚕食草原
20世纪90年代初到2013年前后,内蒙古开始在部分牧区建设高产饲料地,鼓励牧民种植青贮玉米或高产牧草,为的是冬春季节补充牲畜所需的饲草料,以减轻草场压力。但记者在一些牧区采访了解到,一些高产饲料地大量抽取地下水、超量施用化肥,反而加剧了草原退化。
记者在以草原地貌为主的内蒙古中部某苏木采访看到,公路边草原上偶有成片耕地,星星点点的白色土豆花开得正艳。当地牧民告诉记者,这里的有些耕地本是饲料地,却种上了马铃薯等经济作物,草原监管部门虽年年对此严查,但仍有人为了牟利铤而走险。
草原沙地治理项目区种植的杨柴、黄柳、小叶锦鸡儿等灌木林(无人机航拍于7月26日)
一些牧区基层干部向记者反映,前些年,在高产饲料地种粮食和经济作物的现象比较普遍,由于草原地区土层较薄,土地贫瘠,为了提高产量,种植者便大量浇水、施肥。基层草原监管部门执法人员调查发现,有的饲料地一亩竟然施180公斤化肥,造成土壤就像水泥块一样严重板结,几乎什么都种不下去了,冬春飞沙、夏秋争水,严重威胁着周边草原生态。
在内蒙古西部一些牧区,很多牧户都有几十亩或上百亩饲料地,由于卖玉米的收入高于种饲草养畜收入,许多人就直接在饲料地里种植玉米。但“大水大肥”的耕作方式,加剧这些地区地下水位下降和土壤环境破坏,影响天然牧草生长。
据了解,内蒙古草原地区历史上数次开荒形成的耕地也在蚕食草原。解放初期,锡林郭勒盟、呼伦贝尔市等地基本上都是草原,没有多少耕地。20世纪50年代末以粮为纲,人们开始在草原地区大面积开垦种地。到了80年代,随着土地承包到户和个体经济的快速发展,又掀起一轮开垦潮,被开垦的草原周边沙化较严重。
内蒙古中部一旗县的干部说,30年前,这个县农田只有80多万亩,到2012年前后增至140万亩,人们起初种莜麦、小麦、油菜籽和胡麻等作物,近十多年开始种耗水量大的马铃薯和蔬菜。目前,这个县水浇地面积接近耕地总量的1/3,农业用水加剧了地下水位下降,加上近年来天旱少雨,草原大不如前。
在内蒙古大兴安岭以西的草原地区约有数百万亩耕地,多在林草过渡地区,其中约一百多万亩位于草原地区,大量农药化肥的使用和农业灌溉影响了当地部分河湖的水质和草原的牧草长势。
专家和基层干部建议,对于高产饲料地,要进一步加强监管,严格限定种植品种,并加强浇水施肥等技术指导;对牧区耕地要分类施策,沙化严重、河湖周边的耕地要逐步退耕还草。
唯“绿”是图或破坏生态
采访中记者了解到,有些草原地区搞沙区治理和生态建设时“贪大求全”,没能因地制宜、遵循规律,或存在一味追求“绿色政绩”而不顾实际的苗头。
记者在内蒙古东部某旗采访时看到,在草原腹地呈带状分布的沙地治理项目区被密密麻麻的杨柴、黄柳、小叶锦鸡儿等灌木植被遮盖。当地草监局专家说,一些平缓的流动沙地和小面积风蚀沙坑适合以草方格的方式种草,应尽量保持草原地貌,虽然看上去不如密植的灌木葱郁,但该方法更加经济、持久、稳定且符合自然规律,可更好地和周边环境协调一致,并促进土壤形成、改善周边环境。
有些沙区治理时未按立地条件选择合理方式,导致工程失败。由于公益林项目补贴相对草原补奖资金较高,少数人为了申领林权证、争取林业补助资金,竟然在草原上大量挖坑种树。一些沙地治理项目区种樟子松、杨树等高耗水树种,造林保存率不足10%。草原深处有的苏木乡镇为了景观绿化而种树,导致年年种树不见树,虽不断补种、经常浇水,树还是长不好。
锡林郭勒盟正蓝旗赛音呼都嘎苏木牧民呼和图嘎回忆说,10多年前人们在沙地治理时种了一大片樟子松和杨树,三四年后都死光了,后来对这里实施围封禁牧,很多裸露的沙地又长出了草。
中科院专家曾对科尔沁沙地生态状况研究发现,在沙地南缘营造的樟子松人工林中,年龄越大的林子,地下水降得越多。如林龄十二三年的地方,地下水埋深2米左右,林龄40多年的区域,地下水埋深超过6米。
还有基层干部向记者反映,有领导来调研时,看到邻省林场林茂叶绿,而与其紧邻的内蒙古地域多为半荒漠草原,看上去稀疏、泛黄,视觉冲突很大,故提出大规模建设林场的想法。若在草原上大规模人工造林,很可能破坏原生植物,反而不利于水土保持,甚至出现“远看绿水青山,近看水土横流”的情况,这一倾向要警惕。
记者在自治区东部一些地方看到,不少生长了20多年的杨树主干矮小、分支丛生,有的甚至枯萎死亡,当地人称之为“小老头树”。据了解,这些树多为搞生态建设工程时种下的速生杨,虽长得快,可耗水多,加快了地下水位下降,由于根系吸水不足,又导致生长不良或死亡。
来自内蒙古自治区气象局的消息显示,近几年来,内蒙古全区旱情严重,特别是春末夏初重旱区域占一半以上,不仅严重影响农作物和牧草生长,还加重地下水位下降、河湖干涸。内蒙古大部分草原地区水资源本已紧缺,可一些地方植树种草过于茂密,速生杨等耗水量大的林草品种较多,不仅不易成活,还可能损耗更多地下水,生态保护修复没有“量水而行”。
过度围栏“阻断”生物链
在内蒙古大部分牧区,2000年以来兴建的网围栏虽明确了牧民对草场的承包经营权,让牧民更积极主动合理放牧、保护草原,但密布的网围栏对生物多样性和生态平衡的影响日益突出。
记者在一些牧区看到,一些网围栏所经之地,牧草长得老高,周边草地却很低矮,视觉反差十分强烈。牧民告诉记者,随风传播的草籽被网围栏阻挡并积存下来,造成了这一现象。
在呼伦贝尔市新巴尔虎右旗境内的巴尔虎黄羊自治区级自然保护区,草原上交织如网的围栏破坏了野生动物的栖息环境,近年来牧民和生态研究人员几乎看不到黄羊,见到大鸨、狐狸等野生动物的机会也越来越少。
记者还了解到,牧民为了避免外来因素对自家承包草场的侵犯,加固、加高围栏,切断了野生动物取水、觅食和迁徙的道路,也对花粉、草籽的自由传播造成影响。
一些基层干部表示,过度的草场网围栏建设要摒弃,因为牧区网围栏的密度过大,形成一个个封闭的小圈子,会严重阻隔草、水、路、牲畜棚圈以及牧民家园的有机联系,对草原的合理利用、有效保护会造成不良影响。
基层干部普遍认为,草原修复治理要严格遵循生态规律,切合草原牧区的客观实际,按照草原承载能力、净化能力、抗扰能力和资源利用限度等,适度轻度利用牧草资源。
草原牧区是生态相对脆弱区,而内蒙古广大草原又是我国北方最重要的生态屏障,因此在实施牧区振兴及现代化建设过程中,必须坚决贯彻执行“生态优先”的方针,遵循协调持续发展的理念,对现行的草原生态保护过程中存在的一些不合理的情况和政策进行修正完善,进一步改善草原生态修复工作,促使草原生态赤字向生态盈余转变,实现草原生态系统良性循环,使北疆草原生态安全屏障更加稳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