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声和欢呼声像暴风雨般掠过剧场观众席,有人大声喝彩,有人暗自啜泣,不为别的,只为刚刚看到的舞剧《骑兵》中那些动人心魄的场面和感人故事,也是为了自己心中被唤醒的一种昂扬的革命英雄主义激情。
舞剧《骑兵》选材真实而奇绝——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支骑兵部队从组建到屡建奇功的战斗历程。以数字信息为标志的现代化战争语境里,人们似乎早已经淡忘了这支部队曾经的存在,而开国大典上这支英雄部队骑马走过天安门接受毛泽东检阅时的马蹄声依然回响在历史深空中。舞剧《骑兵》是不该忘却之历史记忆的一场艺术召唤,是以往真实历史在当下的心理呼应。该剧是中国当代艺术史上首部骑兵题材舞剧,情感浓烈厚重、主题积极重大,全剧荡漾着一种革命英雄主义的崇高之美。
舞剧《骑兵》剧照
一、英雄的崇高之美,总是奠基于庄严的人类使命,内蕴着人类文明不断进步的价值追求,并以劲健的力量形态诉诸艺术形象。
《骑兵》诉说了蒙古族青年朝鲁浴血奋战、珊丹生死救护、战马尕腊舍命相随的感人故事,浓缩了内蒙古人民追随中国共产党为中华民族解放而英勇牺牲的无畏精神,表达了建国伟业带给东方大地的沧桑历史巨变。全剧叙事从朝鲁等青年反抗日本侵略者举行起义入手,开宗明义地将宏阔历史背景与个人命运连接起来。朝鲁回到家乡,经历了被族人误解、被恋人谅解、被日军投放鼠疫祸害草原以致心上人珊丹奄奄一息所震惊,直到中国人民解放军医疗队的到来,解救百姓于水深火热,其内心被深深震撼,毅然参军投身于中华民族解放事业。他在战场上无比英勇,和骑兵战友们浴血奋战,尽显男儿英雄本色,更与战马结下生死之情,并肩杀敌,义薄云天。全剧的审美基调高亢、激昂、悲壮,生动折射出中国人民翻身求解放的巨大历史动力。在剧中,一些战斗场面令人热血偾张,惊心动魄。例如,为了战争的胜利,骑兵们冲向枪林弹雨,视死如归,编导巧妙利用了舞台最前沿的乐池与台面的落差,编排出骑兵高高跃起再跳下舞台深处的画面,给观众带来极大视觉冲击力。它不但打破了舞台平面表演空间的局限,而且把骑兵部队特殊的战斗形态提升到英雄主义的艺术造型高度,创造了骑兵特有的战场雄姿。艺术创作需要奇思妙想,更需要言明大义,难得的则是二者合一。舞剧《骑兵》恰切如是。再如,编导使用巨大的黑色绸布象征性地刻画战败的日军在草原上传播鼠疫以危害中国百姓,生动地渲染出大灾难之下人的恐惧,生命被无情吞噬的无奈。紧接的画面,是红旗飘飘指引下中国人民解放军医疗队来到草原,解救民众逃出深重苦难,温暖了牧民之心,也为朝鲁参军埋下了艺术结构上的伏笔。黑色与红色的强烈对比、苦难与光明的大转换,营造出雄浑、壮阔的历史意蕴,让人受到强烈的鼓舞,感受到作品中的精神力量,让人产生巨大的惊叹,从而感悟历史巨变和深刻的家国情怀。
二、崇高的英雄主义,不但有强大的理性支撑,而且总是浓缩了博大的感情形态,总是与澎湃的心灵震撼和强大的精神感召力量息息相关,闪耀着人类理性与感性相生相应的光辉。
舞剧《骑兵》中主人公朝鲁和珊丹的情感线索,颇为动情。二人从相恋相惜,到参军时刻依依不舍,再到战场上隔空并肩冲锋陷阵,再到战后重逢,只见朝鲁失去了左臂,珊丹却不离不弃。这一条情感线与草原解放的历史线完美重叠在一起,构成了全剧动人的戏剧性表达。全剧尾声处,恋人青春不再,大地沐浴朝霞,而远方天际线上,草色苍茫,牺牲战友和战马的墓碑矗立其间,朝鲁和珊丹相互搀扶,走向一座座永远的丰碑……全剧宏伟、刚劲的艺术烈风,突然以这种浪漫的大抒情式收尾,惨烈战争硝烟里升起的人类崇高情感让人赞叹不已、无比感动。
舞剧《骑兵》中塑造的战马形象也被观众津津乐道。它们通人性、知轻重,当伏则伏,当冲则冲,与骑兵们结为生死相依的战友,为正义之师增添无限风采。剧中,战马尕腊的拟人化处理很是抢眼:它对最亲密的主人珊丹俯首听命,乖巧可玩;它对朝鲁一开始就似乎有情敌之对抗,最终它舍命救主而牺牲在朝鲁怀中。剧中人与马的情感,通过时而令人捧腹、时而令人动容的双人舞及三人舞表达出来,细腻描绘了人与马的深情厚谊。剧中有一个“套马”情节,尕腊被套马绳紧紧套住,它却拉着朝鲁在舞台形成极为夸张的大圆弧的场面调度,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尕腊的桀骜不驯与朝鲁的英武之姿。骑兵与战马,战斗里的气势如虹与超越人与动物一般关系的战友深情,让全剧熠熠生辉。
三、中国舞剧艺术的崇高美感,必须是现实主义艺术态度和意象式美学精神相结合的产物,英雄主义应从舞剧人物的肢体语言里自然渗透而出,达到现实与诗意的统一、具象与抽象的自恰合一与圆满。
舞剧是一种无声的言说,其本质是对人物深层心理活动的肢体表达。舞剧艺术如何在动作语言层面既把握住现实主义文艺对人物行为和内心世界的真实刻画,又能够在人文关怀下产生动人的舞蹈表现魅力,是对当代舞剧编导的重大挑战。我们注意到,当代不少舞剧有的缺少现实观照,有的碰到叙事就连用哑语而丧失舞蹈艺术自身的魅力,或顾此失彼,或词不达意,或形象虚化,都无法动人。《骑兵》正是在这个舞剧创作大问题上取得了重大突破。
舞剧《骑兵》源自蒙古族生活,剧中人物之特殊艺术语言构成有三种元素:一种是从草原现实生活中提取的生活动作语汇,第二种是编导精心编排的显示剧中人(含战马)个性的舞蹈主旋律语汇,第三种是从主旋律语汇发展而来的完整舞段。该剧总导演何燕敏将上述三种舞蹈语言要素融合为一,将舞剧人物的生活动作、性格气质动作和主旋律化的成型舞段融合在一起,把自然生活细节与充分舞蹈化的肢体表达天衣无缝地链接在一起,构成了一种特殊的虚实相生的动作流。剧中男主角朝鲁从伪满军官学校起义后回到了草原家乡,他从暗黑中跌跌撞撞而来,掬起一捧清泉,让草原的冰凉穿越身体,任心中的家乡情思澎湃汹涌。这独舞包含了富含蒙古族韵味的舞动、高难度技巧和纯粹自然生活动作,其中没有任何一个舞句脱离人物特定情境下的心绪,也没有任何一个技巧成为单摆浮搁的炫耀。因此,舞剧《骑兵》里虚实相生的动作流,因为具有舞蹈语言的旋律动机性质而具备了很好的抒情性,同时,让剧中人的情感以非舞蹈性的自然生活体态表露出来,又让整个舞段具备了夹叙夹议式的叙事功能,为舞剧增添了鲜明的生活色彩和审美意义。这样的动作编排法则,贯穿在整个剧中,朝鲁与珊丹相见的第一段双人舞、二人战前分别双人舞、战马尕腊与朝鲁生死告别的男子双人舞,都具有实中有虚、虚中带实的特征,给人深刻印象。当珊丹带着担架队来到战场,舞剧编导没有拘泥于救死扶伤事件的自然摹写过程,而是出人意料地将担架竖立起来,并做360度的缓缓旋转;每一次旋转出来的担架立面上,都“立躺”着一位骑兵。他们姿态各异,却都有悲壮、死不瞑目的造型。舞剧如此富于想象力地塑造出英雄群像,雕刻出惨烈而凝重的沙场献身之英雄之躯,以一种前所未见的舞蹈意象强烈地闯入观众眼帘,令人深深动容。舞剧《骑兵》在动作艺术上达到了内容与形式的高度统一,完成了现实生活向中国意象美学境界的提升,为当代中国舞剧创作提供了非常宝贵的创作经验。
久违了,中国舞剧艺术中的崇高精神!久违了,舞剧中的阳刚之气和雄性荷尔蒙“爆棚”的英雄事迹!
(文:冯双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