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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若琴弦—怀念蒙古四胡艺术大师吴云龙

2016-01-11 09:34:19 | 来源:科尔沁文艺之家 | 作者:苏日塔拉图 | 责任编辑:许浩成
摘要:     在中国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蒙古四胡的传承之地科尔沁草原上,关于蒙古四胡的传奇故事和传承人浩若星辰。

吴云龙

吴云龙(1935—2013年),又名官布斯楞,蒙古族四胡艺术大师、四胡演奏家、教育家、作曲家,蒙古族四胡艺术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是一位集传统与现代、民间与专业为一身的蒙古四胡艺术集大成者。他不仅是一位杰出的四胡演奏家,同时在四胡音乐创作、乐器改革以及教育传承等方面,均做出过重要贡献。

在中国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蒙古四胡的传承之地科尔沁草原上,关于蒙古四胡的传奇故事和传承人浩若星辰。说传奇是因为蒙古四胡渊源古老,堪称“胡人之琴”的代表作。围绕这一古老而神奇的民族乐器有着太多太多的缠绵绯测、悲悲喜喜的故事,它吟唱一个民族的心灵史,追溯着一个民族的情感历程。特别是近现代,蒙古四胡承载着蒙古族誉满世界的文化名品“胡仁乌力格尔”“科尔沁民歌”并与之相映华光,如骏马与草原,成就了科尔沁文化的百年辉煌。在科尔沁草原蒙古人家,几乎家家户户的墙上都挂着一把四胡,有的人家甚至家陡四壁,家里最值钱最奉若神明的就是这把饱经苍桑的四胡了。这样的生活习性,这样的文化土壤,造就了数以万计的四胡传承人,造就了让四胡音乐出神入化的民间艺人孙良、吴云龙、王喇嘛、铁宝、铁刚、伊丹扎布。所有这些充满神话色彩的民间艺人,个个功力非凡,很多人不识字,不识谱,却精于心授口传,不论独奏、合奏,还是伴奏样样精到,上百首民歌曲信手拈来且各有风情,各显风流。被誉为蒙古四胡一代宗师的孙良和科尔沁蒙古四胡大师吴云龙堪称蒙古四胡艺术承前启后的大师级人物。十年前,孙良先生离世,今年年初,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科尔沁蒙古四胡艺术大师吴云龙也走完了他悲情如歌的一生。随着吴云龙的离去,蒙古四胡艺术的浩翰天空再也不会有这样闪耀光茫的“启明星”式的人物了。我甚至臆断,蒙古四胡的“大师时代”已经终结。因为“大师”的出现,需要有一个“大师”生长的生活土壤、文化环境,甚至是苦难的境遇,非同寻常的人生阅历。现在这样安逸多元的生活,如流星般飞逝的时尚文化潮流,网络文化与外来文化的狂轰乱炸,想出一个“大师”级的民间艺人太过勉为其难了。因此,我会更加怀念孙良,更加怀念吴云龙。记得20年前,我写了一篇关于吴云龙的文字《情若琴弦》。由于时日太久了,原稿翻了好长时间也没有找到,之后求助图书馆工作人员找了好几天才终于在原《哲里木报》上找到。拿着20年前已经泛黄的旧报纸,读着那篇略显幼稚的文字,心中油然生出许多感慨,关于吴云龙的记忆好像遥远的琴声,从天上飘来。我寻着那好似天音若有若无的琴声,脑海里吴云龙熟悉的声影又一次清晰起来,怀想他不暗世事的“孩子气”,怀想他的神经质,让我的内心苦了好一阵。吴云龙的生活简单又单一,70年与琴形影相吊,好像是音乐的虔诚教徒,好像就是为四胡而生。他一生有三大嗜好,拉四胡,抽旱烟,喝酒,且都是“玩儿命式”的,玩儿命地拉四胡、玩儿命地吸烟、玩儿命地喝酒。年龄大了,他的命里就只剩下四胡了。他对四胡音乐痴迷到落下“职业病”的程度,拿起四胡手脚轻盈,十指飞歌,但在平时,如果他在全神贯注地做一件事情,你吼一声或跺一下脚,他就会手发抖、眼发直,六神无主。他好像是一个梦游者,守望着他音乐的梦世界。相比之下,一代宗师孙良的四胡持重、深厚,恪守传统,吴云龙的四胡奔放、鲜活,更富内心的灵动。他在四胡音乐创作方面无人企及。经典四胡名曲《牧马青年》《草原骑兵》《春到科尔沁》都出自吴云龙之手。

吴云龙演奏四胡真是把情用到了极至。舞台上的吴云龙好像每一根神经都附和着琴弦上的音符,他的身心全部被音乐溶化了,他那枯瘦的身躯包括骨胳都散发着悠悠琴音。他的人生也像他的四胡音乐一样,热情、悲怆、真实、荡气回肠。他演出从来不计较场面,就是一个人,他也要投入到好像面对千万观众。身体好的时候,他经常拿起四胡到公园和那些“草根”们自娱自乐,还手把手地教那些公园“艺术迷”们。近几年,吴云龙的眼睛几乎失明了,演出的时候,弟子们把他扶到舞台,只要上了台,指尖触到了琴弦,神曲般的美妙琴音就会应声荡漾。对待演出,他比所有的弟子们都认真,再熟悉不过的曲子,他也要反反复复地练。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琢磨,虽然行动不便,但一听说有演出,就像孩子过节一样高兴。他最后一次参加演出是在他去世的半年之前,在成立通辽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揭牌仪式上,虽然人消瘦了许多,但依然神情饱满地为大家演奏了两首乐曲。在他身体还算硬朗的时候,每次见到他,他都会开玩笑说:“你们可快点把我的这点东西归拢好了,说不定哪天我就把这些东西拿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吴云龙是一个透明的人,透明得可爱又有些可笑。他最不会说谎,只要一说谎就会“露怯”。记得2009年,我们搞了一次“科尔沁民歌名家演唱会”,邀请吴云龙携弟子演奏民歌名曲,有一天,吴云龙在几个弟子的陪同下找到我的办公室,说晚会上他们几个人用新研制的“玉石四胡”演奏,当时我就猜出是其制作人想用吴云龙名望为新品镀金,想通过这次演出为玉石四胡扬名。玉石四胡是刚研制出来的“试验品”,音质音色还不够稳定,大师拿这种类似“工艺品”的四胡登上央视这个大舞台展示蒙古四胡艺术的最高水平,当然不妥。据此,我没有同意吴云龙的要求。我问他:“吴老师,您是四胡艺术大师,玉石四胡能达到木质四胡的音色音质吗?”当时,吴云龙嘴上说能,但表情和眼神让人一眼就看出他心虚。事后,他不止一次跟我解释说,玉石制作者是他的学生,还送他一把玉石四胡,托咐他这么说的,我告诉他,学生制作玉石四胡当然首先要送给老师鉴赏指点,况且,不经过您的点头,谁也不会认这玩儿艺的。所以,咱们不当这个“托儿”,老先生略显拘促地笑了,一个劲儿地说“对,对”。

吴云龙是“一根筋”,但他又有大智慧,一根筋加四根琴弦,就是吴云龙的人生经络,就是他的大师图谱。他的生活境遇,艺术追求和二胡大师盲人阿柄、刘天华有很多相像之处。他们的生活方式简单又单一,他们的寂寞多于荣耀,平日里鲜有大师光环,天籁般的音乐也是只见其声不见其人。我甚至觉得,当艺术完全占据人的精神世界之后,他人生坐标就像一把琴,生命的体验是苦涩的,只是他们自己从来不觉得。就好像弓与弦在磨擦、碰撞、美妙的音乐是用身心煎熬出来的,是生命的深情歌唱,名利的诱惑在他们身上已经没有了栖身之所。吴云龙七岁学习演奏四胡,在民间有着音乐神童的美名。“伪满州国时期”日本人曾想把他送到日本,欲把吴云龙培养成为“天皇”的御用艺人。新中国成立后,这位少年天才幸运地被选进了专业艺术表演团体,从艺60多年,吴云龙与孙良携手把蒙古四胡从胡仁乌力格尔、科尔沁民歌伴奏乐器打造成蒙古器乐艺术的中流砥柱。其间,吴云龙先生除了在四胡演奏上自成风格体系之外,毕其一生,完成了蒙古四胡的两项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工作。其一,创作完成了大量蒙古四胡音乐作品。2007年,在通辽市举办的首届中国科尔沁蒙古四胡艺术节上,推出“吴云龙作品演奏会”,集中呈现了他的经典四胡音乐,如梦如幻苍茫辽阔的华彩乐章,令出席活动的学者、艺术家为之动容,惊叹不已,唏嘘不已。2010年举办了蒙古四胡名家名曲演奏会,我们又惊呀地发现,蒙古四胡名曲基本都是吴云龙创作或改编的,可以这样说,吴云龙四胡音乐的高度就是蒙古四胡音乐的高度。其二,编写出了中国第一部蒙古四胡教程和演奏技法的范本式教材,培养了一大批蒙古四胡音乐艺术人才。今天,当我们缅怀这位一辈子用指尖和心灵诉说草原的老者时,心生无限悲悯。他留下了很多具有珍贵文化价值的艺术作品,演奏了大量的经典音乐作品,我们还没来得及做一个系统的整理,除了四胡,他还有着超人的表演和模仿能力,跳查玛舞、博舞,我们没有留下影像资料,他留下的用尽一生搜集整理的一套完整的科尔沁博舞音乐,我们还没有正式整理出版。吴云龙走了,他的一生命若琴弦,蒙古四胡就是他全部生命。在怀念他的日子里,我时常打开车载音响,聆听他的传世四胡名曲,也会很自然想起他的天真可爱,他的执拗和清苦。有一首老歌《怀念战友》是这样唱的:“当我离开他的时候,好像那都塔尔断了琴弦”。蒙古四胡大师吴云龙离开了我们,我们的四胡也断了琴弦,“瓜秧断了,哈蜜瓜依然香甜,琴弦断了,琴师还会回来。”每当想起吴云龙,想到蒙古四胡,这首著名音乐家雷振邦创作的塔吉克老歌就会尤在耳畔,我想说我想问,蒙古四胡的琴弦断了,琴师还会回来吗?继孙良、吴云龙之后,谁又是命若琴弦的琴师呢?

 

 

 本文作者 

苏日塔拉图

苏日塔拉图著名词作家、剧作家、散文家,通辽市文化新闻出版广电局副局长,主要作品有:《科尔沁历史文化长廊》总设计、总撰稿,歌曲专辑《蔚蓝的风》,歌赋集《蒙古盛装》,舞剧《天上的风》等。曾获自治区“五个一工程”奖,自治区政府艺术创作“萨日纳”奖,创作歌词三百多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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