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农民丰收节就要到了。
这是科尔沁沙漠南端和彰武县章古台固沙林场接壤处的航拍图(8月30日摄,无人机照片,摄影:新华社记者 杨青)
科尔沁沙地南缘,辽西北小城阜新市彰武县,翠绿的林海、无际的草原、金黄的稻田……这与昔日的黄沙漫天形成鲜明对照。
20世纪80年代,彰武县章古台镇荒漠旧貌(资料照片)
1951年,东北人民政府在彰武县章古台镇设立苗圃,70年来,面对内蒙古高原呼啸而下的肆虐风沙,42万彰武人寸步不退、誓守家乡,护卫100公里外的以沈阳为中心的辽中南城市群,以愚公移山般的毅力,创造了沙地变林海的奇迹。
“死磕”黄沙 做倔强的“沙打旺”
“风卷着沙子,走对面都看不清人。刮一宿风,门被沙子堵得推不开,只能从窗户跳出去。” 从小生活在北甸子村的古稀老人马义说起从前风沙肆虐的景象记忆犹新。
北甸子村,彰武县最北端与内蒙古自治区交界的村庄,25年前曾被宣判了“生态死刑”——上级工作组考察后作出了“北甸子村不适合居住”的结论,建议村民整体搬迁。
北甸子村人不服输。那年4月1日晚,村党支部书记董福财把12户村民代表召集到自己家院子说:“老祖宗把我们扔到这儿了,不治理,屯子就保不住了,我们要治沙。”
董福财在北甸子村查看树木过冬情况(2014年12月11日摄)
漫漫黄沙中,种树谈何容易。头一天大伙把树栽上,第二天早上一看,树苗都刮跑了。刮跑了,再种;再刮跑,接着种……倔强的村民们在董福财的带领下,和风沙干上了。
村民陈其华说:“那些活儿,现在想起来都累得慌。但老董要求严,种的树都用手拔,能拔动的必须返工,不少女村民经常累哭。”
2015年,因积劳成疾,62岁的董福财长眠在他参与栽下的万亩松林中。村民们说,老董“一手扛铁锹、一手拎水壶”的样子就是一棵永不退缩的樟子松,他是把村民拧成一股绳治沙的主心骨。
在彰武治沙的70年中,一个个像董福财这样的个体聚合迸发出惊人力量,他们倾其所有与风沙搏斗,靠着手中的铁锹、马车等简陋的工具,在一棵树、一棵树不停栽种中,风沙肆虐的脚步退缩了。
一匹老马、一个水壶,退伍军人李东魁1987年到章古台林场阿尔乡护林点当护林员,在没水没电的环境里看护8500亩樟子松林,每天至少巡山13个小时,一干就是30多年。累了,就靠在树下打个盹;饿了,掏出干粮就凉水吃几口;闷了,站在沙坨子上喊几声,唱一唱记忆里的军歌。
彰武县阿尔乡护林员李东魁在森林中巡查(2013年8月3日摄,摄影:新华社记者 杨青)
以马为伴,以山为家,在李东魁守护的34年间,无一次森林火灾。妻子病了、房子漏雨,甚至女儿的婚礼,他都顾不上,李东魁说:“树起来了,咱给守住了,值!”
看着一棵棵树苗长成参天大树,女儿李明明越来越理解寡言、执着的父亲。如今,阿尔乡镇经常有祖孙三人走村入户发放防火宣传单,那是57岁的李东魁、32岁的女儿李明明和8岁的外孙。
彰武治沙学校校长翟钟龄说,沙漠中有种植物叫“沙打旺”,风沙愈猛,枝叶愈茂、抓地愈牢。彰武“死磕”黄沙的治沙人,就像倔强的“沙打旺”。
20年,30万株树木,种在四合城镇一片2400亩的起伏沙地里,这是村民侯贵以一己之力完成的心血之作。
侯贵在彰武县四合城镇林地中巡视(2019年10月8日摄,摄影:新华社记者 龙雷)
如今,70岁的侯贵仍然每天钻在林子里育苗、种树。看着一棵棵树苗,他饱经风霜的脸上常常会不经意地露出笑容。
而在两年前,侯贵栽种的杨树曾遭遇大面积枯死的劫难。当时,他在林子里徘徊数日,数次失声痛哭。擦干眼泪后,他忍痛砍倒病树,倔强的老汉决定从头再来。侯贵说:“就种长寿树种、抗旱树种,我要搞一个百年防风固沙的精品工程。死后,这片林子就交给国家。”
从董福财到李东魁,再到侯贵;从一个人,到一村人,再到全县人,42万彰武人已经把“誓把沙地变绿洲”的誓言刻进了自己的骨子里。妻子陪着丈夫干、父母老了子女上、后任接过前任担、群众听从党召唤……彰武人在战风沙的路上矢志不渝、接力奋斗。
这是在彰武县大德镇拍摄的西旧府湖(8月30日摄,无人机照片,摄影:新华社记者 杨青)
彰武县委书记刘江义清楚记得2019年大年初四在大德镇一户村民炕头上召开的座谈会。当时要从村民手里把土地流转过来恢复草原,当讲解退耕还草对治沙的好处时,淳朴的村民说:“不用谈价格了,这是为子孙留住家园的好事,咱们干!”
抗击风沙 践行科学报国
这是辽宁省固沙造林研究所前所长刘斌的墓地,他埋葬在章古台的松林里(8月30日摄,摄影:新华社记者 杨青)
在彰武县章古台镇密林深处有一座墓碑。墓碑的主人刘斌是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老革命。1953年,他服从组织安排从辽西省义县县长岗位调到刚成立一年的辽西省林业试验站任党支部书记、主任,固沙、种树,一干就是37年。1990年去世前,刘斌说:“把我埋在章古台的林子里吧,永远当个护林员。”
20世纪80年代,时任辽宁固沙造林研究所所长刘斌(中着白衣者)带领科技人员进行规划(资料照片)
辽宁省沙地治理与利用研究所的前身辽宁省固沙造林研究所,是新中国第一个治沙科研机构,新中国科学治沙由此起步。70年来,一代代科研工作者固定流沙、培育树种、攻克林木疾病,为中国荒漠化治理作出了巨大贡献。
在辽宁省沙地治理与利用研究所的展览室里,挂着多张科研人员在沙子里的工作照,这些照片记载着他们的心血和付出。今年86岁的原所长朱德华说,研究风沙就要蹲在沙地里,风越大越要守着,观测风沙怎么移动,摸索固沙造林规律。科研人员经常白天一身汗水,晚上披着大衣露宿。
这是彰武县章古台镇的松林(8月30日摄,无人机照片,摄影:新华社记者 杨青)
挺拔、常绿,平均高度20余米的樟子松在彰武随处可见,这个“移民”如今已经在“三北”防护林带多处落地生根。20世纪50年代,辽宁省固沙造林研究所第一代林业科研人员仅用两年时间就完成了选种、育苗、试种,将这种原本生长在寒温带的树种硬生生“南移”8个纬度,落户地处温带的彰武,创造了中国沙地造林奇迹。
曾经有一位来彰武参观考察的外国专家不相信沙地上能造林,用铁锹往下挖。“他挖了一米多深,越往下,沙子越白,最后竖起大拇指,信了。”朱德华说。
1978年以来,在塞罕坝、陕西榆林等“三北”防护林重点区域,樟子松种植面积超过1000万亩,成为中国半干旱地区荒漠化治理的主力树种。
1991年夏天,“三北”防护林多处树龄最大的樟子松出现群团状枯死,呈现流行性爆发趋势。消息传来,研究所的科研人员心急如焚。
面对保住千万亩樟子松的重任,从1992年开始,研究员宋晓东着魔般钻研10年,经历了灌溉、喷药、放烟等无数次试验失败后,终于找到病因。“肉眼看不见的松沫蝉叮到树的组织里,不停地往外吸食树的汁液,再加上松枯梢病,一个虫一种病导致樟子松枯死。”宋晓东说。找到病因后,宋晓东又研究出不同密度间伐,给树留下足够养分空间,营造针阔混交林,使树种间共生互利的防病方法,取得了显著效果,“三北”千万亩樟子松保住了!
这样的例子在辽宁省沙地治理与利用研究所里有很多。“林业工作有它的长期性。我们想快,但快不了,必须要有‘十年磨一剑’的科研精神。”朱德华说。
辽宁省沙地治理与利用研究所种树、育人,为中国荒漠化治理贡献了大批科研成果、培养了大批技术人才。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清贫,怀揣理想,一代代科研人员将论文写在了沙地上,在抗击风沙的最前线实现着科技报国的理想。
苦尽甘来 冬奥树种播撒希望
金色的秋天,从高处俯瞰,北甸子村这条3公里宽、面积2.6万亩的林带就像一个不可逾越的绿色卫士,顽强地阻挡着科尔沁南侵的风沙。北甸子村不仅没有消失,还将抵御风沙的防线向科尔沁腹地推进了13公里。
从一棵树,到一排树,再到整片林海,70年接力治沙,曾经沙化面积达96%的彰武县林地面积由18万亩增加到205万亩,森林覆盖率由2.9%增加到34.5%,平均风速由20世纪50年代每秒3.4米降到每秒1.9米。
绿,已是彰武的底色。
这是彰武县草原生态恢复示范区(8月30日摄,无人机照片,摄影:新华社记者 杨青)
随着对防风治沙规律认识的提高,除了持续植树造林外,彰武已开始用“以树挡沙、以草固沙、以水含沙”的系统理念推进生态建设。2018年以来,彰武相继启动130万亩草原恢复工程和5万亩沙化土地治理工程,对风沙进行综合治理。
游客在彰武县德力格尔景区游玩(8月30日摄 ,摄影:新华社记者 杨青)
从彰武县城向北驱车蜿蜒行进20余公里,来到一处名为欧李山的沙丘。登上欧李山观景台极目远眺,湛蓝的德力格尔湖和一望无垠的德力格尔草原豁然铺陈在眼前。彰武县林业和草原局局长段文刚说,130万亩草原恢复工程将在彰武北部构筑生态屏障,是统筹建设山、水、林、田、湖、草、沙的生动实践。
这是彰武县草原生态恢复示范区(8月30日摄,摄影:新华社记者 杨青)
站在柳河岸边,一眼看不到尽头的稻田一片金黄,旱田改水田后的第一季水稻即将丰收。大冷镇上三家村村民白景春笑着说:“以前刮到嘴里的沙子那么苦,现在沙地里种的水稻,闻着就香。”
在彰武县满堂红镇,过去的沙地改成了水田,种上了水稻(8月31日摄,摄影:新华社记者 杨青)
曾经因为水少、沙多,柳河被称为“东北小黄河”。河边周边的沙地,原来种花生、玉米,越种,沙化越严重。在“以水含沙”的治沙理念下,如今,5万亩沙地被奇迹般改造成水田。农科专家介绍,引柳河水进稻蟹立体养殖水田后,泥沙成了上等肥料,地会越种越肥。此外,旱改水还能辐射出50万平方公里的湿地效应。
这是章古台镇的松林(8月30日摄,摄影:新华社记者 杨青)
种了70年树的彰武人对即将到来的2022北京冬奥会充满期待。彰武经过30年选育成功的“彰武松”因四季常绿、耐寒,入选2022北京冬奥会场馆周边绿化树种。2016年就开始在延庆冬奥场馆种植的彰武松多已成材。
“等到北京冬奥会开幕,全世界都能看到彰武的绿了!”辽宁省沙地治理与利用研究所所长于国庆说,眼神中带着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