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草原儿女> 草原骄子

齐宝力高: 马头琴,我把一生献给你

2015-09-16 09:37:52 | 来源: 北京日报 | 作者: | 责任编辑: 许浩成
摘要: 在齐宝力高马头琴学校的广场上,耸立着一座雄伟庄严的马头琴造型纪念碑。听到了锡林郭勒大地上万马奔腾的石破天惊……  齐宝力高就像一匹狂放不羁的头马,在马头琴艺术领域里狂奔不止。

齐宝力高和儿子齐布日古德。

齐宝力高:

齐宝力高:

  齐宝力高和儿子齐布日古德。

王维强

很早很早以前,蒙古大草原一个名叫呼和那吉木拉的小伙子,爱上了一位美丽的姑娘。后来小伙子参军随成吉思汗的部队西征,日夜牵挂着心上人。小伙子的坐骑知道了主人的心思,托梦给主人说,每天晚上午夜时分,你骑上我向东跑,但不能睁开眼睛,直到我停下来。我会把你送到你心上人的门口。这是匹神马,它有一对翅膀可在天空翱翔。从此后,呼和那吉木拉每天晚上骑上他的神马去见他心爱的姑娘,天明前赶回军营。一天夜里,小伙子在他心上人的门口刚刚落地,临近蒙古包一个坏心肠的女人看见了神马的翅膀。等呼和那吉木拉走进姑娘的蒙古包后,这个坏女人趁神马劳累沉睡,拿剪刀剪掉了神马的翅膀。当呼和那吉木拉在启明星升起后走出蒙古包,发现被剪掉翅膀的神马已经死去。为让神马永远不离开自己,伤心至极的小伙子用马的骨头做琴杆琴箱,用马皮蒙箱、马尾做弦、马鬃做琴弓,满腔悲愤地到处演奏、说唱。草原上的人们都知道了这个坏心肠女人的行径。坏女人在人们的唾骂声中无脸见人自杀身亡。

在所有关于马头琴的传说(据统计有12种之多)中,世界马头琴协会主席、一代马头琴演奏大师齐宝力高最为认同呼和那吉木拉与马头琴的传说:“马头琴是有脑袋的乐器。有了脑袋,它就有了五脏;有了五脏,它就有了灵魂。马头琴是能和天地说话的乐器。草原人给予了马头琴生命和灵魂,而马头琴用它那参透世间悲欢离合的苍劲乐声,为草原人消愁解难,让他们诉说衷肠。”

我为马头琴而生

1944年农历二月初二,民间俗称“龙抬头”的日子,在科尔沁草原一户身世不凡的人家里,诞生了一个男婴。孩子出生一瞬间,太阳正从东方升起,霞光映红了整个草原。村里人争相议论:“这孩子的灵魂不一般啊……”这家的祖先是成吉思汗的长子术赤,当年随大汗西征时到了齐巴齐格草原,建立了齐巴齐格罕国。以后,家族世代就以“齐巴齐格”的齐字为姓。男孩降生的时候,他的父亲已经53岁了,遂取名“五十三”。3岁时,齐五十三被确认为科尔沁草原莫力庙第五世活佛。短短一年多,内蒙古自治区政府在乌兰浩特成立后不久,齐五十三的活佛生涯宣告结束。“土地改革”开始,小五十三又回到了父母身边。

在庙里修行一年多的小五十三,对佛经兴趣不大,却对音乐产生了浓厚兴趣,显示出极高的音乐天赋。当年侵华日军为了侵略需要在科尔沁草原上修建了土路,路边架起了电话线。电话线是红铜的,风一吹就“嗡嗡”作响。小五十三就靠着电话杆听那嗡嗡声—夏天太阳晒得电话线伸长,音就变低;冬天寒风吹来,电话线缩短,音就升高。这枯燥的嗡嗡声,在他听来是那么悦耳,像一曲动人的交响乐。而每当听到马头琴声,他更是兴奋不已陶醉其中,幼小的心里早早地播下了音乐的种子。

“7岁那年,我实在忍不住了,一定要学乐器。老父亲知道了我的心思,就请来了一个姓何的木匠,给我做了潮尔和四胡(两件简单的蒙古族民间乐器)。那时候每逢过年,科尔沁草原上的人们都要请民间艺人来村里拉马头琴、四胡,吹笛子,弹三弦,整夜整夜地演奏。这些民间艺人和他们的演奏给我留下了永生难忘的印象。晚上看完他们的表演,第二天我就模仿着给母亲讲述、演奏。我不识谱,全凭记忆和感觉,8岁时就能和民间艺人们合奏几十首民歌了。当时我在读小学,这是我艺术生涯的开端。那时候科尔沁草原上的乌力吉穆仁河是多么美丽啊!每逢暑假,我都要和小伙伴们到河里整天整天地游泳,饿了吃几口炒米和奶豆腐,游累了就坐在河边的大树下拉起心爱的马头琴,唱起《嘎达梅林》。乌力吉穆仁河的左边是茫茫的草原,右边是一望无际的高粱谷子。真是‘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挥动鞭儿响四方,百鸟齐飞翔’!秋天一到,红红的高粱,金黄的谷子,绿油油的柳条,盘旋在庄稼上叽叽喳喳的麻雀,河中唱歌的水鸟……当然最动人的还是马头琴声。孩提时代的我,躺在草原上,望着天上似雪的白云,傻傻地想,马头琴啊!我是不是为了你才来到人世间……”齐宝力高老师沉醉在幸福的回忆之中。

马头琴是我的生命

托尔斯泰曾经说过,“在苦水里泡三次,在盐水里煮三次,在血水里浴三次,而后才能成为艺术家。”如今享誉世界的马头琴王齐宝力高,何止是泡三次煮三次浴三次!马头琴给他带来快乐与幸福的同时,苦难和痛苦也伴随着他。为了心爱的马头琴艺术,齐宝力高饱受了血雨腥风的历练。

“我一直叫五十三,大人小孩子都这么叫,习惯了。1958年10月1日,我刚刚从科尔沁左翼中旗道兰陶布小学毕业,恰逢内蒙古实验剧团在科尔沁招收学员,在老师的鼓励下,我拿着琴去乡政府报名考试。两位主考老师听了我用四胡演奏的《韩秀英》《嘎达梅林》《莫德列玛》《万丽》等民歌,满意地点了点头。我还清唱了《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等歌曲。两人商量了一会儿,说:‘明天跟我们去呼和浩特参加文工团吧。’我说:‘我要回家问母亲才能决定。’‘参加革命很苦,困难多,晚上让你一个人去送信,你怕不怕?’‘我不怕苦,也不害怕。’‘那我们说定了,明天晚上,你一定要赶到腰林毛都村,我们团在那儿演出,顺便把户口也带上。’深夜,我往家跑,急着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妈妈。妈妈说:‘儿大了,要出远门了!到文工团是唱歌还是演戏?’我回答:‘拉琴!’妈妈正色说:‘拉琴一定要拉马头琴,马头琴才是佛爷拉的琴!’

“第二天早晨,母亲给我做了一碗奶油拌炒米。我吃完后背上行李就往外走。母亲从怀里拿出家里仅有的15元钱塞到我手里。此时,全村大部分人都参加那达慕大会去了,村子里静悄悄的,我和母亲对视着……母亲把我送到乌力吉穆仁河东岸。我上了渡船,母亲花白的头发在秋风中飘动。她穿着褪了色的蓝布蒙古袍向我挥手,蒙古袍的大襟被风吹得一掀一掀的。直到今天,那场景仍历历在目。儿行千里母担忧。母亲当时肯定把眼泪全部咽进肚子里了。路过父亲的坟,我磕头告别,然后匆匆赶到文工团所在地。原来考试的两位老师,一位是团长叫孟和,一位是副团长叫耶拉。有人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五十三。大家哄堂大笑。孟和团长说:‘你已经参加工作了,再不能用小名了,我给你起个名字吧。就叫泉水,蒙语叫宝力高。’大家都说这名字好,我也很高兴。团长又说:‘愿你的艺术永远像泉水一样,不停地喷涌。’

“进团不久,我就到歌舞团著名马头琴演奏家桑都仍老师那里学琴,学习乐理知识,进行基本音程和空弦长弓练习。这一段的学习,为我日后的演奏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更让我兴奋得整夜不眠的,是我拥有了一把属于自己的马头琴!这是老师送给我的。抚摸着这把饱经沧桑的老马头琴,我强烈地意识到马头琴的魂已经进入了我的身体,流进了我的血液,成为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

“学琴、练琴的艰辛对我来说都是快乐的。但是当乌云笼罩着大草原的时候,各种苦难便扑面而来。由于活佛的身份,加之自身性格的原因,历次运动,我都没躲过去。挨打、挨斗、受辱、受刑,我只有咬牙挺下去。爱人的鼓励,儿子的降生,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我给儿子取名布日古德,蒙语‘鹰’,我希望儿子和我都如鹰一样不畏风雨,顽强搏击,志存高远。

“有一天夜里,在关押我的小黑屋里,我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梦见天空晴朗,东方升起了红红的太阳,多么令人心旷神怡啊。可是醒来一看,自己还在牢房里,脑子一片空白。忽然从审讯室里传来了马头琴声。从琴的音色,我听出那是我的马头琴。看守在拉我的琴!一种心碎肝裂的感觉涌上来,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这把多年伴随着我的琴,已经融入了我的生命。它是我的老师生前留下的。赠琴时,老师对我说:‘你要永远做这把琴的主人!’今天那看守拉我的琴,就像抢走了与我相依为命的妻子。‘老师,我实在对不起您了!’我暗下决心,只要活着出去,就一定要夺回这把琴。为了排解对琴深深思念的痛苦,我在牢房里创作了《草原连着北京》这首马头琴独奏曲。牢房里没有笔和纸,我在门后的墙壁上刻下了一排排工整的音符,在旁边还画上了自己的肖像。两天后,我要来了笔和草纸,把墙上的谱子抄下来,叠成小小纸条,爱人探监时我悄悄给她,送了出去。

“半年的牢狱之苦过去了。出狱的第二天一大早,我拿上铁锹到了那看守的宿舍门前喊:‘姓白的,你把我的马头琴还给我!’他慌慌张张跑出来说:‘啊呀,我放在京剧团了,下午给你拿来行不行?’一股怒火直冲我脑门:‘不行,你不马上拿回我的琴,我就一铁锹要了你的命!’我把铁锹往地下一插,他吓得一溜烟给我拿琴去了。抱着我心爱的马头琴,命根子啊!热泪禁不住流了下来!”

在呼和浩特市有一座马头琴博物馆,馆里有齐宝力高半个多世纪以来收藏的几百把马头琴。每一把马头琴都能带给你一段动人的可歌可泣的故事。

我是草原的歌者

海达在《寒星下的布拉格》这本书中留下了这样一句话:“爱与希望,要比恨与愤怒强大得多。”

谈及蹉跎岁月里承受的苦难、折磨与悲伤,齐宝力高淡然一笑,“人不能忘记这些苦难,但不能永远活在悲伤之中。我没有记恨。特殊年代,父亲打了孩子,你还能怎样?他毕竟是父亲。在那不堪回首的岁月里,我庆幸还有马头琴陪伴着我。”辽阔草原给了蒙古族人宽广的胸怀。父辈的热血在齐宝力高这辈人身上传承流淌着……“我的父亲和母亲是那么善良、宽厚、仁爱、乐观。有一次,母亲生父亲的气,可父亲还是照样喝酒唱歌拉琴。突然,外屋‘咕咚’一声响。我跑出去一看,母亲把一块大石头扔进了锅里。锅底砸漏了,屋里烟熏火燎的,母亲赌气推门而去。我跑去告诉父亲,爸爸似乎没有听见,继续唱歌。我叫嚷道:‘妈妈把锅砸烂了,你怎么不生气呢?’父亲却说:‘没关系。我这首《乌云赞旦》还没唱完呢。你妈妈是我一生中唯一的最好的朋友,我为什么要生她的气呢!’父亲从怀里掏出钱,让我去合作社买口新锅。我说外面下雨了,他笑着说:‘没关系,我的孩子。你脑袋大,买个新锅往头上一顶,不就淋不着了吗?’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雨停了,晚霞把科尔沁草原照得红彤彤的,这时候母亲唱着蒙古族民歌《刚烈玡》回来了。‘哎,怎么变成新锅了?’她好像把砸锅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推门就问父亲:‘老头子,晚上吃什么?’‘随便做吧。你回来就好了。’和父亲一起喝酒拉琴唱歌的单森普日来先生(著名蒙古族民间艺人)问:‘你为什么啥事都不急呢?天塌下来你急不急呢?’父亲说:‘天塌下来不急呀,有山峰顶着呢。’‘山崩了怎么办?’‘房子还可以顶一会儿呢。’‘房子倒了怎么办?’‘没关系,躺在炕沿底下,喝两口酒,抽两袋烟,才能去死呢。’说罢俩人哈哈大笑,又唱起了浑厚雄壮的《嘎达梅林》……我的父母就是这样有趣的人。”

齐宝力高一生最崇拜两个人:成吉思汗和毛泽东。理由很简单,这两个人都是为民族为祖国做出巨大贡献的真正男人。

在齐宝力高马头琴学校的广场上,耸立着一座雄伟庄严的马头琴造型纪念碑。这是齐宝力高精心设计的。在大理石底座的四面,雕刻着4位马头琴前辈艺术家的头像。他们是桑都仍(马头琴艺术一代宗师、中国当代马头琴艺术的奠基者)、色拉西(马头琴艺术一代宗师、潮尔演奏法代表人物)、巴拉根(马头琴艺术一代宗师、民间泛音演奏法的代表人物)、格·吉木严(马头琴艺术一代宗师、蒙古国人民演员、蒙古国马头琴艺术奠基人)。齐宝力高深情地说:“没有他们,就没有马头琴艺术的今天。他们都曾经做过我的老师,教育过我,辅导过我,教授过我。在我的心中,他们是至高无上的。今天马头琴艺术深受人们的喜爱,悠扬的琴声穿越民族国界,传遍世界角落,他们功不可没。这些大师们,人已不在,魂却融入了马头琴里。他们永远活在草原人的心中。”高达53米的马头琴纪念碑,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格外庄严,让人肃然起敬。

马头琴在蒙语里被称为莫林胡尔,是从唐宋时期拉弦乐器奚琴发展演变而来。一千多年来,马头琴艺术,无论是制作工艺还是演奏手法,都经过了长时间的改良和再适应的艰难过程。在从事马头琴艺术创作的近60年里,齐宝力高对古老的马头琴进行了多次改革,统一了弓弦和指法,出版了历史上第一部蒙汉双语马头琴演奏法书籍。他把音鼓的皮改为木面,一改传统马头琴的形制与声响,使其音域宽广,音色浑厚而深沉,极具表现力和感染力。同时,他深度研习小提琴等西洋乐器,创作了上百首马头琴独奏、协奏曲。他倾情创作的诸多曲目如今已成为金曲,为世人所赏誉。尤其是《万马奔腾》,旋律上口,家喻户晓。

在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上,在维也纳金色大厅,在国家大剧院……当雄浑的马头琴曲一次次响起时,人们仿佛看到了一望无际的大草原;看到了一代天骄和他的子孙们扬刀策马的滚滚征尘;看到了蒙古包升起的袅袅炊烟;看到了额尔古纳河柔情流水旁怒放的鲜花;仿佛听到阿爸酒后悠扬豪放的长调;听到了鬓发如霜的老额吉庄严的诵经声;听到了草原猎猎秋风中迎风而立白马的嘶鸣;听到了勒勒车的吱吜吱吜声;听到了锡林郭勒大地上万马奔腾的石破天惊……

齐宝力高就像一匹狂放不羁的头马,在马头琴艺术领域里狂奔不止。发扬和传承是首要任务。看着日新月异的马头琴学校,看着教师和学生们,看着曾在日本大学做音乐教授、后来又回到草原协助自己办学校的儿子齐布日古德,他很是欣慰。

站在茫茫大草原上,齐宝力高仰望星空,动情地说:“人一定要有民族自尊和自豪感。你在外面越出名,别人越会记得你是中国人。所以,你出去了代表的就是中国。音乐也是一样的。我是蒙古族人,所以我要把成吉思汗的乐器马头琴传下去;我是中国人,要把中国民族音乐传播到世界。我的根在内蒙古,我的魂系着马头琴。离开了大草原,我就不是我了,我的音乐也将逝去。”

 

 

点击排行